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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迦巴瓦:云中的天堂


时间:2023-10-07 作者: 阅读:


专家评语:集壮丽与秀美于一身只是一个方面,与绕山而行的雅鲁藏布江所造就的天下第一峡之奇观,令其身价倍增。——马丽华;
她的与众不同在于总是藏在云中难以看见,只有心诚的人才能一睹风采——王石

从雅鲁藏布大峡谷入口看南迦巴瓦 摄影/田捷砚

第一次对南迦巴瓦的印象,源自1998年初涉藏区的惊鸿一瞥。

仲夏的藏东南有多美?

湛蓝的江水倒映着皑皑的雪峰,晶莹的冰川逶迤在苍翠的原始森林,鲜艳精美的藏寨、俏丽健康的姑娘,牛羊如云的草原、五色绽放的鲜花,一齐不由分说地扑入眼帘,颠覆着每个旅行者被都市生活禁锢已久的审美,冲击着每个游子对天堂的极尽想象。

在色齐拉山上,当我被藏区美景团团包围时,一座座有着赫赫威名的山峦便连绵成了一道荡漾的波浪。白云如潮涌动,在起伏不定的雪山顶上流泻下道道炫目的云影。一阵风不小心吹散了高悬众山之巅的一片云,南迦巴瓦那棱角分明的三角体峰顶,忽然跳脱出了这浓得化不开的绝色之美,夺走我的眼神。

人间会有这样山么?我以为是看到了不小心从云端里微露端倪的仙境。

他已经这样高了,可却袍服华美绿意葱茏;他已经这样高了,可我居然还看不见他隐于旗云深处的清癯面容。

仅是转眼,漫卷的云烟重又遮盖了他,欲再看时,却只见天空流云如帜,云下群山含羞。

藏族向导用无比倾羡的目光看着我说,可以看到南迦巴瓦现身,可见神灵对我是多么的眷顾。


南迦巴瓦主峰高耸入云,当地相传天上的众神时常降临其上聚会和煨桑,那高空风造成的旗云就是神仙燃起的桑烟,因此居住在峡谷地区的人们对这座陡峭险峻的山峰有着无比的推崇和敬畏。 摄影/张涛

向导的羡慕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南迦巴瓦地区终年云海茫茫。上世纪初曾有一些外国探险家经印度来到这里,希望一睹神山芳容,能拍下一张照片,但整整等了一个月,南峰始终为浓云所掩,只好望山兴叹,抱憾而归。即便是当地人,一年之中可以见他真容的时分也寥寥无几。

藏族人历代都将南迦巴瓦视为通天之路,神灵的居所,以及凡人断然不可打扰的圣地。他们不仅为他取了“雪电如火燃烧”、“直刺蓝天的长矛”这样惊心动魄的名字,还为他虚构了很多不同凡响的身份:受“英雄之神”念青唐古拉娇纵的拥有非凡俊美和英武的爱子,争斗中砍下了亲人头颅的暴虐的兄长,不许他人旁观自己分离痛苦的拥有极强自尊心的丈夫。

其实想象力同语言一样,对南迦巴瓦来说,多少都会显得贫乏。所以我只能从这些殊途同归的信息中得到一点关于南迦巴瓦的提示:孤傲,勇猛,神秘,不可接近,难以捉摸。

藏民们的比喻来源于我们永远无法证实的冥冥中的神迹,可是科学家们对南迦巴瓦的比喻,则为他旷世的传奇更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地质学家将南迦巴瓦比喻为一根锁定乾坤的神针。

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被慨叹为人类拥有的最后一块秘境,更被认为是打开地球之门的“金钥匙”。尤为神奇的是,在喜马拉雅山脉的东西两端,矗立着两座位于神秘地结(巴基斯坦境内的西喜马拉雅构造结和藏东南的东喜马拉雅构造结)之上的山峰:世界第十五高峰南迦巴瓦峰(海拔7782米)和世界第九高峰南迦帕尔巴特峰(海拔8125米),它们不仅将绵延雄伟的喜马拉雅山脉挂在了青藏高原的南端,而且还将欧亚板块紧紧地钉在了印度板块之上。

为什么喜马拉雅的东西端会有两峰如此完美地对称?为什么这两峰偏偏又被两条大河(东端为雅鲁藏布江,西端为印度河)以相同的方式深切和围绕?为什么这两条大河流程几千公里后会交汇在同一海洋(印度洋)?

这些,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我们所知道的,就是有关东边的那根“神针”南迦巴瓦的民间神话。不清楚是不是巧合,在附近地区“门岭之战”的古老传说中,南迦巴瓦正是格萨尔王为拯救苍生启用的我们这个星球的守护神剑。


在这里生活着珞巴、门巴等少数民族,他们的生活习惯及宗教信仰皆保留着浓厚的传统色彩,具有独特的民族风情。他们以狩猎为生,豪爽好客,原始淳朴,至今仍然保留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方式。图为直白村的儿童。

南峰所在的雅鲁藏布大峡谷地区地质构造复杂,板块构造运动强烈,造成南峰地区山壁耸立,地震、雪崩不断,其雄险的山体和变幻莫测的气候,给攀登南迦巴瓦峰增加了极大的困难。1984年,中国登山队首次冲击南迦巴瓦峰,但初战失利。1991年,中日两国联合组队,再次挑战南迦巴瓦峰,谁知又遇变故,再度功败垂成。直到1992年10月30日,中日联合登山队第三次发起冲击,终于登顶成功,至今它仍是世界各国登山家向往的目标。

其实,南迦巴瓦自身的奥秘,并不亚于由他而起的这些地理之谜。

南迦巴瓦存于这世上已有7亿多年,他是整个喜马拉雅地区最早脱海成陆之地,并当之无愧地位列东喜马拉雅群峰之尊,而他所经历的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更非我们人类目前所知晓的范畴能及。

可我们至今仍对南迦巴瓦知之甚少。这不是因为他的绝世风华激不起人类的推崇和敬仰,而是他故意织云雾为幔,置峡谷为屏,设急流为障,有心不让外来的一切事物扰了他亿万年来早已习惯的孤独和寂寞。

亲近过南迦巴瓦的探险者都知道,走过了寻访他的那些路,便几乎不再有路堪称一个“险”字。人类第一次登上南迦巴瓦的时间延迟到了1992年,而日本登山名家大西宏在上一次攀登中遇难。十多年过去了,在登山装备先进到“凡事皆有可能”的今天,却再未有人向南迦巴瓦发起过冲击。

就在看到南迦巴瓦现身的一个月以后,我便亲历了这其中的一部分“路”——穿越雅鲁藏布大峡谷。

这是一条可以从亚马孙的奔放一直领略到喜马拉雅的冷峻的神奇峡谷,几乎将世间所有钟灵毓秀集于一身。人行其中,氤氲的水汽成丝成缕,时而缭绕指尖,时而盘旋头顶,云遮雾绕,宛如梦幻里的仙境。

可是,极致的美,往往与死亡比肩。


在南迦巴瓦峰下的密林中穿行的门巴族群众。

从海拔数百米的山脚,到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峰顶,沿谷坡依序排列着热带低山常绿半常绿季风雨林、亚热带山地常绿半常绿阔叶林、暖温带中山常绿针叶林、寒温带亚高山常绿针叶林、亚寒带高山灌丛草甸、亚寒带高山冰原和寒带极高山冰雪等生态系统。如此丰富的山地生态系统类型、山地植被类型以及生物群落,全部压缩在这个局促的区域,堪称世界之最,因而被誉为世界山地植被类型的天然博物馆。摄影/吕玲珑

自从1950年墨脱大地震以后,从加拉村深入到雅鲁藏布大峡谷的100余公里之内,就成了几乎只有野兽出没的无人区。在密林森森的山脊上,我们只能凭借着一些早已被疯长的灌木树枝重重覆盖的小径前行。

通往乐土的道路永远不会平坦。身体攀的是与直角相去不远的石岩,手中抓的是命悬一线的杂草细枝,脚下守卫神山的雅鲁藏布江,则在奔腾怒吼中密布着一处接一处的险滩,满江如沸水喧哗着蒸腾着,江面数米高的地方,凌空漫舞着惊涛击石后腾起的水雾。

我们的脚步,终于踏上了南迦巴瓦北坡的白马狗熊。

在这个被地震中崩裂滑落冰川夷为平地的峡谷秘境,南迦巴瓦与加拉白垒对峙两岸,如峡谷之门,锁江而立。

风掠过高台上一根根朽坏的经幡,五彩斑斓的地衣厚如绒毯,伏在土中的玛尼石上,有六字箴言依稀可辨。那场地震后留下的残垣断壁不仅提醒着我们这里曾经是僧侣们修行的秘境,也在提醒我们,南迦巴瓦暴烈的性格,源于他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喜马拉雅强烈上升的中心。

喧嚣的雅鲁藏布绕着南迦巴瓦做了一个马蹄形的拐弯后,在斑斓的枝叶簇拥下,南流而去。因为这个奇异的拐弯,印度洋暖湿气流得以顺畅涌入青藏高原,雅鲁藏布大峡谷才因此而成为青藏高原最温暖湿润的地区。

举头看南峰,直到脖颈再也无法向后弯曲分毫,目光却只能延伸到围绕在南迦巴瓦腰际的如练白云之上。数条巨大的冰瀑从山腰破云而出,沿着莽莽苍苍的山体向下直潜江底,正如一条条巨大的玉龙奉命离开山顶的神殿,俯身向着山脚的闯入者悬扑而来,令人陡然心惊,不敢高声。

也许是海洋性气候的多变所致,也许是我们的诚意终于令南迦巴瓦感动,不久之后,笼罩整个山体的厚厚云雾开始了美妙绝伦的变幻。

淡淡的云气从谷底蒸腾而上,轻灵的云瀑从山顶悠然滑落,白缎般的流云环绕着山腰,发着蓝色寒光的如剑雪峰,在云缝中若隐若现。

如同通过了进入天堂之前的最后一道关隘,初始的肃杀之气已然消失,白的是袅袅的云,绿的是翡翠的叶,紫的是如雕的藤,红的是盛绽的花,虽然我仍看不到传说中仙人燃点桑烟的峰顶,可是,一座缥缥缈缈的世外仙山却以毋庸置疑的美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此后数年间,我曾以不同的角度试图看到南迦巴瓦的真容,但再也未能如愿;我也到过中国西部许多地方,欣赏过很多美丽的雪山,但没有一座能超过南迦巴瓦对我心灵的震撼。

比起珠峰的敦实厚重,我更迷醉于南峰绝壁凌云的峻峭挺拔;比起希夏邦马的荒凉与干燥,我更欣赏南峰的绿意婆娑与冰天雪地的有机融合;比起冈仁波齐的遗世独立,我更眷恋南峰山间那流云百转的灵动和勃勃生机。南迦巴瓦几乎穷尽人们关于山的美好想象,对山的所有特质作出了最完美的诠释。

远眺南迦巴瓦时,他会让浮云遮了你的双眼;近观时,他5000米以上的相对高度几乎不让任何人得偿所愿。他在人间矗立,却极少有人可以和他相见;他在云中深藏,却和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骨肉相连,休戚与共。

人类从未停止过向往遥不可及的天堂,而南迦巴瓦正是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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